城固縣博物館館長苟保平在巡館過程中觀察銅鐘情況。
城固縣第一中學裡的西北聯大法商學院舊址全景。
城固縣古路壩村的西北聯大工學院舊址紀念碑。
新修繕的古路壩教堂。
講述西北聯大的故事要從一口銅鐘說起。
1905年,意大利羅馬,一口新鑄的教堂銅鐘踏上漫漫東行路。地中海的陽光、印度洋的海浪、太平洋的微風,都沒有在它身上留下些許痕跡。這口鐘運抵中國后,沿長江溯流而上,再翻過大巴山,被安安穩穩地挂在漢中城固的古路壩教堂裡。
這口鐘在古路壩教堂安靜地挂了30多年,直到抗日戰爭爆發才被打破“寧靜”。那段歲月,天空陰沉,時常能聽到飛機引擎的轟鳴。敲鐘的聲音,往往是戰斗的前奏:“敵機來襲!敵機來襲!”
1938年,西北聯大的師生們來到城固。古路壩教堂變成了工學院的校舍,銅鐘也成了學生們的上下課鈴。飛機的轟響裡,有鐘聲﹔讀書聲裡,也有鐘聲。后來,戰爭結束了,學生們走了,銅鐘又歸於沉寂。
2019年,城固縣博物館西北聯大展廳落成。銅鐘和古路壩教堂遺址裡的一些文物,一起陳列在博物館裡,訴說著西北聯大的往事。
一段塵封的記憶
6月8日,在城固縣博物館裡,日常巡館的館長苟保平出神地望著銅鐘。銅鐘背后,是博物館復原的西北聯大教室和宿舍。展廳裡有序陳列著書籍、証書等文物,牆上是完整詳細的西北聯大歷史介紹展板。
“不瞞你說,展廳開放后,西北大學、西北工業大學等和西北聯大有淵源的院校都會組織學生來這裡參觀。”苟保平說,眼前的銅鐘,被復制了3個,2個陳放在西北工業大學的校史館,1個留在天津大學的校史館。
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平津失守,9月,北平大學、北平師范大學等奔赴至西安的院校組成國立西安臨時大學。1938年3月,潼關告急,西安臨時大學遷往漢中,改組成為國立西北聯合大學,簡稱西北聯大。
1938年5月2日,西北聯大正式開學,設工學院在城固縣古路壩教堂內,學校總部及文理學院在城固考院,法商學院在今城固一中校內。它們像滿天繁星,散布在城固乃至漢中各處,而后又獨立成為西北農林科技大學、西北大學等高校。
6月7日,記者來到當年西北聯大法商學院的舊址,眼前是一座磚木結構的二層小樓,四合院的樣式,有著圓拱形的門窗。二樓是教室,回廊相通﹔一樓是當年教師辦公室,還有幾間用來做小圖書館。走進院內,有一汪水池,近旁一棵古樹已逾百年。站在院子中央,仿佛可聽到教學樓裡傳來的讀書聲。據苟保平介紹,於右任、陳立夫都曾在這裡演講。
時過境遷,這裡的讀書聲一直未斷,同樣延續的,還有“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理想。
在距離城固縣城約20公裡的古路壩,西北聯大工學院舊址上仍遺留著殘垣斷壁,旁邊立著一塊我國金屬及材料科學專家師昌緒手書的“國立西北工學院舊址”紀念碑。
成都華西壩,重慶沙坪壩,城固古路壩,並稱抗戰大后方的“中國文化三壩”。在“中國文化三壩”中,山溝裡的古路壩條件最為艱苦。然而,就是從這山溝裡走出來師昌緒、吳自良、葉培大等科學家,為新中國的建設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不滅的聯大印記
6月7日,繁忙的城固北站,人來人往,一列列高鐵在軌道上穿梭。城固北站前的“博望侯”張騫雕像,見証著這裡的日新月異。今天,張騫已經成為城固的代表性歷史人物,城固與張騫的緊密聯結,正是在西北聯大時期建立的。
直到20世紀30年代,史學界對張騫真墓的位置仍無定論。1938年7月,西北聯大歷史系的專家教授們對張騫疑似墓進行發掘和增修。
此舉動引來張氏后人,他們認為這是在挖張家的祖墳。千余人手持鋤頭、頭纏紅布,趕到墓地。專家教授們最終停止了挖掘,改為增修墓道,除了發現陶片、五銖錢外,尤其珍貴的是發掘出一塊有漢隸字體“博望”的封泥,由此確定此墓為真。
距城固縣城3公裡處的張騫墓,塚前一塊石碑,由聯大教授黎錦熙書丹,記述了此次增修、發現的過程,碑文中多次出現西北聯大字樣。
西北聯大教授對張騫墓的增修,是對城固最重要的貢獻,不僅驗証了張騫墓是真,還為目前絲綢之路申報世界文化遺產提供了重要的實物依據。
西北聯大帶給城固的並不止於“張騫”。“西北聯大在陝南辦學期間,不僅擔負著培育人才、科學研究的重任,還負有服務社會之責。”陝西理工大學的陳海儒老師介紹,“西北聯大在陝南鄉村設立了社會教育施教區,促進了陝南社會的變遷。”
“念書識字可以寫信看信”“識字可不受人家的欺騙”“要寫契約書信,快到施教區代筆處去!”西北聯大的學生在城固張貼很多這樣的宣傳語。在他們的努力下,當地人越來越認識到讀書識字的重要性。
除了觀念上的變化外,村民們還在施教區學會了應對傷寒、霍亂等傳染病的方法,有效增強了人們的健康意識﹔一種名為“鳳尾粘”的高產稻種也在當地推廣開,讓百姓填飽了肚子﹔大學生積極參與鄉村建設,為農村青年提供補習教育……
“對城固很多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在戰亂歲月裡,那是一段不餓肚子,還能讀書識字的時光。”苟保平說。
挺直的民族脊梁
離城固張騫墓不遠的地方,有一座七星寺。這裡曾是西北聯大工學院一年級的校址,據說當年學生們秉燭夜讀,形成“七星燈火”的景觀。
抗戰期間,西北聯大物資緊缺,教師工資是按“薪俸七折”發放,再加上抗戰和通貨膨脹的影響,生活極其艱辛。據當地人說,映射出“七星燈火”的油燈,都是學生們自制的。
然而,在這樣的物質條件下,西北聯大開始了一系列抗日救亡活動。1938年,734名學生參加了陝西省軍訓。截至1944年,西北聯大有300多名師生參加抗戰。時年43歲的地質地理系教授郁士元投筆從戎,前往抗戰前線。
20世紀40年代后,從西北聯大分出的高校裡,許多教授選擇扎根西北,將高等教育體系“植入”西北,奠定了西北高等教育的基礎。“我們要恢復歷史的光榮,創建新興的文化,建設一個名副其實的西北最高學府,真正負起開發大西北的重大使命。”時任西北大學校長的賴璉說。
如今,西北聯大“公誠勤朴”的校訓仍舊銘刻在大西北的土地上,西北工業大學、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等由西北聯大脫胎而出的高校更是在科研領域結出累累碩果。
滄海桑田,如今,西北大學中亞考古隊正在高原、大漠、戈壁上探尋絲綢之路的秘密﹔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用先進的技術,讓農業發展日新月異,助力脫貧攻堅﹔西北工業大學用精益求精的科研態度,打造西安“硬科技之都”的新名片……
薪火相傳,今已燎原。
記者手記
記憶永存 精神永駐
陸晟
關於西北聯大的記憶,是城固縣獨有的記憶。在城固縣探訪期間,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回憶起和當年西北聯大學生相處的歲月,還是可以娓娓道來。80多年的時光,依然帶不走這樣的集體記憶。
西北聯大的故事值得銘記。
抗戰時期,烽煙遍地,平津淪陷,江浙易手。“華北之大,已安放不得一張平靜的書桌了!”愛國學生痛聲疾呼,挽救民族危亡迫在眉睫。為了留存高等教育的火種,部分高校西遷南渡。
帶著保存火種的使命,抗日救亡的愛國師生來到城固。在當地留下了一段段佳話,開風氣之先、傳播馬列思想、推動當地科教文衛事業、確定張騫真墓……城固給了他們一處安放課桌的地方,他們回贈城固的,是留存至今的精神財富。
如今,硝煙散盡,我們難以聽到慷慨燕歌,但是我們依然銘記那個時代,那個血與火交織,卻綻放出新生的時代。我們今天的美好生活,來源於熱血報國的每一個人。他們抵抗侵略,他們建設國家,他們留存火種。
當年的火種,燃到今日,已然燎原。感受溫暖的火光,我們更應該不忘來路,不忘初心,不忘那些手捧微光、奉獻自我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