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師們正在為戲曲伴奏。這個由一群土生土長於橋頭村的庄稼漢組建而成的“自樂團”是這出秦腔戲的點睛之筆。 本報記者 盧萌攝
農民要上戲台當演員了,這可是橋頭村的一個大新聞。
5月21日,韓城市芝陽鎮橋頭村村委會的院子裡,搭起了一個戲台子。隨著“鐺”的一聲鑼響,抱著各類家伙什兒的樂師們依次列開了架勢。一時間,一把把二胡、板胡等樂器,在一雙雙平日裡握農具的手中,急促而歡快地喧囂開來。
“要唱戲咧!”本都在樹蔭下乘涼的村民們,聽到這慷慨激昂、熱鬧非凡的敲打聲,一下來了精神,都循著聲音往戲台擁過去——
1 “拉胡胡”的都是庄稼漢
“這家伙什兒真全咧!”“你看,那好像是大提琴哎,電視上都是外國人拉呢!”“板胡和揚琴的手法真不賴!”“那敲打的也很給勁兒嘛!”演員們還沒上台,村民們的注意力全在戲台下的樂師們身上,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其中有幾個懂行的甚至湊上前,跟著鼓點“律動”起來。
“都是農民!都是我們村裡的人!”《老爸再婚》的劇情策劃段海文看到記者舉著相機拍個不停,便緊著上前提高嗓音說道,像是在解釋,又似在“炫耀”。聽到這句話,樂師們敲打得更賣力了,鼓點琴聲纏繞成了一片。
段海文告訴記者,給《老爸再婚》這出秦腔戲伴奏的,是他們橋頭村的“自樂團”,其成員平均年齡60歲。別看這些人平時都在地裡忙活,成天灰頭土臉的,可隻要拿起樂器來,一個個都像變了個人似的,專業得很!這些人年輕時打板唱戲,很是熱鬧過一陣子,后來因為家家戶戶忙農活,就很少聚在一起拉胡胡唱戲了。自從韓城市倡導精神文明建設以來,芝陽鎮堅持文化脫貧和物質脫貧共推共進,把新時代文明建設擺在了重要位置。於是,在鎮村干部的動員支持下,這幫會拉會彈的庄稼漢,又重拾老本行,組建起了一支樂器配置齊全的“自樂團”,經常給村民們義務演出。從此沉寂的橋頭村就時常飄蕩著琴音鼓聲。
村民段獻民說:“現在,大家伙兒在地裡干完活、吃完飯,最大的樂趣就是聽‘自樂團’吹吹打打地唱戲。”自從有了“自樂團”,村子明顯變得熱鬧了許多,村裡人常常一邊聽戲、一邊閑諞,融洽得就跟一個大家庭一樣。
2 一件真事編成了一出戲
一幫農民自編自排一出戲,不常見,更不容易,個中滋味,隻有編劇張會堂體會最深。
《老爸再婚》這出戲的雛形,是村民段海文在幸福院聽來的一段“閑話”——說村裡有個鰥夫和一個寡婦“好上了”,想搭伙過日子,結果遭到子女們的一致反對。這件事在幸福院的老人當中引起了巨大反響。大家紛紛議論:社會都進步到今天了,農村的封建思想竟然還這麼嚴重!段海文和張會堂兩個人談起這事,想得更多,他們認為當前的扶貧工作,不光要解決物質的貧困,還得重視精神扶貧。談著談著,兩人突發奇想:能不能把這個故事編成一部戲,搬上舞台,既能豐富村裡的文化生活,又能傳遞正能量,教化一些對“黃昏戀”心懷偏見的年輕人,引起全社會對老年人再婚問題的關注和重視!
說干就干。張會堂自告奮勇編寫劇本。平日隻會種地的農民要寫戲,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無師可拜、無經可取,張會堂完全是憑著一股子蠻勁,一邊寫,一邊改。每寫一點點,就拿出來,念給大家聽,然后讓大家提意見。一部3000來字的劇本,足足寫了兩年才完成了初稿。
劇本寫好了,咋樣搬上舞台又是頭疼事。張會堂為此整夜整夜睡不著,每天半夜還捧著劇本,一人分飾數角,一遍一遍認真揣摩戲中人物的心情、語氣和舞台動作。到了排戲時,張會堂心裡沒底,先不說劇本好不好,關鍵是演員到哪裡找?別看村裡愛唱戲的人不少,但真的上過舞台的卻沒幾個。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排戲的消息一傳出,竟呼啦啦來了一大群報名的村民,爭著吵著都想上台過過戲癮。看到這情景,張會堂既高興又苦惱,后悔寫劇本時,安排的人物有些少了,讓誰上,不讓誰上,真是難為得很!
常言道,功夫不負有心人,費盡周折,《老爸再婚》終於要亮相了!
離演出開始還有不到半小時,記者走進戲台邊一間小辦公室,看到了正在化妝、對戲的5名主演。“咱就是個種地的,沒想到老了老了還能到台子上當回演員,過過戲癮,我真是太開心了!”在戲中扮演女主角劉秀英的女演員笑得合不攏嘴,看不出一絲上台前的緊張。倒是扮演男主角的段忠明有些忐忑,一個人躲在角落,念念叨叨地背著戲詞。段忠明已經73歲了,雖然嗓子好,但記性差,戲詞和曲子,都得老師一句一句地教。就這,他常常是后一句剛學會,前一句又忘了。好在段忠明很勤奮,白天上地干活,晚上一個人關在屋裡背戲詞。第一次彩排時,段忠明表現很好,全程竟然沒有一次“卡殼”。他說:“這出戲太重要了嘛,來看戲的不光有左鄰右舍和外村的人,還有市上和鎮上的干部呢,我不能因為在台上忘詞讓人笑話!”
3 戲裡戲外都是咱村的人
開場鑼鼓一聲響,首先登台的是手端洗菜盆的段忠明。開口一句“下地回家把飯做”剛剛唱出,台下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盡管戲台很簡易,唱戲人的裝扮也談不上精致,可那被歲月打磨又被黃土地煎炙過的嗓音,伴著秦腔雄渾的唱調,一下子就把大家帶入了台上的故事裡。
段忠明扮演的角色,在戲中叫王實,是一個60多歲喪偶的農民,因生活不便,產生了再婚的想法,可此事遭到女兒的堅決反對和質疑。於是一波三折的故事便開始了。
在一個小時的演出中,演員們用質朴的唱腔、生動的表演,把一出村民自排自編的《老爸再婚》表演得惟妙惟肖。戲裡一環環的矛盾和一次次的感動,不僅反映出當代農村老年人再婚的現實問題,也體現出脫貧攻堅工作“扶貧”和“扶志”的雙重成效。年逾古稀的曹勤雨老人坐在最前排,看得最真切,她說:“好!編得真好,演得也好!比電視上的都好看!”
一幫農民,扮演著農民,講著農民自己的故事。台上演得起勁,台下看得入神!隨著劇情的起伏變化,觀眾們時而屏息、時而開懷,仿佛台上演出的不是本村的村民,而是大地方來的大演員。
戲結束了,太陽晒得路旁的樹葉都垂下了頭,但看戲的村民們卻一個個神清氣爽,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採。大家結伴往家走著,一路談論著演員也談論著戲。其間,一個調皮的孩子煞有介事地學唱了一句:“老爸再婚唱新歌、唱新歌!”惹得人群一陣哄笑。
段海文也跟著笑。他的笑是因為演出太成功了。“這種成功就跟園子裡的櫻桃多賣了上萬元一樣,讓人無比開心。”開心的段海文講,他還得再排幾部戲,因為他們村的新鮮事太多了,一出戲根本唱不完!
記者手記
為什麼要關注《老爸再婚》?
盧萌 陶玉瓊
日子美了,才有心思唱戲﹔生活好了,才有心情聽戲。之所以關注《老爸再婚》,是因為,這出戲唱的不僅僅是村裡的新鮮事,而且是新時代農民新的生活狀態、新的精氣神!
橋頭村,這個有著320戶1112人和1600畝耕地的貧困村,從2017年摘掉窮帽后,日新月異。在脫貧攻堅的收官之年,《老爸再婚》這出戲一唱,橋頭村的蛻變、村民的收獲就不再是白紙上一串串黑色數字的變更了,所有的新變化和幸福感都明明白白地寫在綠樹鮮花映襯下的美好村容裡,寫在因豐收而飛揚著幸福神採的笑臉上,也寫在一句句朴實真切的戲詞裡。
這出戲,沒有華麗的布景,更沒有精致的道具,連演員都帶著初次上台的拘謹,但卻熱鬧赤誠得讓人挪不開眼。在那厚厚的黃土地上,在北方初夏如烈酒一般肆意潑洒的陽光裡,在不加雕飾的表演中,記者品到了一股從心底升騰而起的喜悅——貧困的鐐銬終於不再束縛農民的手腳了,他們對生活有了新的解讀和期待。
當然,關注《老爸再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這部反映當代社會矛盾的現實主義作品,很好地抓住了“老人再婚”這個被普遍忽視了的社會問題。而這樣一個宏大的主題,竟然是被一幫握鋤頭的農民發現和挖掘出來的。這說明什麼呢?說明農村的精神文明建設結出了碩果,說明新時代農民的文化素質在大大地提高著。這樣一件發生在精准扶貧過程中的新鮮事,太值得歡呼與謳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