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大字不識幾個，72歲的余曉芹如今也算是村裡的文化人了。

11月23日，在位於陝西省秦嶺北麓的西安市鄠邑區石井街道蔡家坡村，冬日的陽光和煦，余曉芹又唱起了她一個字一個字“刻”進腦海裡的快板：“門外的喜鵲叫喳喳，美院學生到我家，廣闊天地顯身手，建設農村現代化……”

在她身后，黛瓦白牆的民居錯落有致，散布於村落各處的雕塑、繪畫與朴素的鄉村圖景相映成趣。

2018年夏天，採風的西安美院師生在蔡家坡村發起了一場以“忙罷會”為主題的藝術節，一年盛過一年的“關中忙罷藝術節”自此啟幕。

當藝術的風吹過鄉野，從蔡家坡到鄠邑區，一場更為宏大的鄉村“改造”實驗從秦嶺北麓發軔。

如今，5年過去了，鄠邑區以“藝術鄉建”持續整合資源，因地制宜在沿山村庄培育多種文旅業態，推動文旅融合發展、文明素養提升、鄉土人才引育的共生共贏，不僅打開城鄉雙向交流的新通道，也摸索出一條以文藝振興鄉村的發展之路。

碰撞：“我們與藝術的距離”

余曉芹是土生土長的蔡家坡人。

當第一屆忙罷藝術節在村裡“鬧”起來的時候，她正處於人生中最為煎熬的日子：家庭變故和身體病痛的雙重折磨，讓她對生活提不起任何興趣。

“藝術？和我有什麼關系？”余曉芹整日躺在家裡唉聲嘆氣，直到採風的大學生走進了她的家門，和她聊起了村裡的點點滴滴。年輕人旺盛的創造力讓她感受到村裡久違的活力，也讓她開始好奇：這些娃娃們到底要做啥？

禁不住娃娃們的勸導，余曉芹坐上女兒的電動車出了門，在村裡看了人生第一場藝術展、第一台先鋒話劇，也聽了人生第一場交響樂、演唱會……

曾經冷清寂寥的村子，像她的心情一樣，“活”過來了。

余曉芹始終記著娃娃們的好。

雖然不識字，但她把想說的話編成了快板“刻”在心裡。今年的忙罷藝術節上，她也站在了舞台上——曾經的旁觀者，成了鄉村藝術的創作者。

“‘泥土裡’的農民們不談藝術，但藝術無處不在。”在位於蔡家坡二組的關中藝術合作社，西安美院實驗藝術系青年教師崔凱敏說。

崔凱敏正是首屆忙罷藝術節的策劃者之一。5年來，崔凱敏每年有一半的時間常住蔡家坡，和來自全國各地的藝術家們共同觀察、參與蔡家坡的建設。在他們眼裡，村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都是藝術——

在河道裡拾到了一塊鳥形的石塊，青年藝術家王思順按比例放大，3D打印后置於河邊，取名《啟示》﹔

合作社收養了一隻流浪貓，採風的研究生張靖唯和隋雨荷以它為原型，設計了一個巨型氣袋玩偶﹔

已經退休的村支書王岩，被畫到了一整面山牆上，手捧著一把“戶太八號”，憨厚地笑著……

9月，“關中忙罷藝術節”入選全國優秀群眾文化品牌案例。

目前，200多名藝術家和青年人才在鄠邑區駐村創業創作，32件藝術作品、6萬平方米壁畫在鄉間落成。而對於余曉芹和村民們來說，從陌生到熟悉，從參觀到參與，藝術也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后來，在村裡拍忙罷藝術節紀錄片的導演馮勇再問起“啥是藝術”？不知是哪位村民，用地道的關中方言應了一聲——

“割麥，就是藝術！”

彌合：城市與鄉村的“破”和“立”

8月8日，在首次踏足栗峪口村13個月后，廣東姑娘阿喵和男友阿豪在鄠邑區民政局登記結婚。

來自沿海大城市的先鋒女性和世居山村的小鎮青年，因為忙罷藝術節走到了一起。

從小在廣州長大的阿喵畢業於廣州美術學院，開過壁畫公司、家政公司，甚至還有一家餐飲連鎖店。去年7月，阿喵應邀到栗峪口村為忙罷藝術節畫壁畫，逐漸被秦嶺北麓濃郁的藝術氛圍和淳朴的風土人情所打動，在完成壁畫的同時也收獲了“鄉村愛情”。

如今，阿喵和阿豪的“阿喵茶餐廳”已成為遠近聞名的網紅店。到村裡吃廣式早茶，成為不少年輕人的“打卡”項目。

在不寬的村道兩側，咖啡館、茶餐廳、機車營地與面館、涼皮店、民宿穿插分布。山還是那座山，人還是那些人，勃興的藝術讓鄉野裡迸發出蓬勃的生命力，傳統意義上的城市與鄉村的分野正在逐漸彌合和重構。

阿喵和朋友們給村子起了個新名字——“剪鴨村”。

“‘剪鴨村’就是減壓村的諧音。這裡沒有城裡人和村裡人的差別，隻有對多元生活方式的共同體驗。”阿喵說。

今年端午假期，3天內有5萬人來這裡喝咖啡、聽爵士樂……“藝術鄉建”在蔡家坡村及周邊村庄催生出新的消費場景，也推動了民宿、農家樂、文創制造、鄉村悠閑游等多元產業發展。人才逐漸向鄉村回流，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來此創業、消費。

從美麗鄉村到藝術村落，從一枝獨秀到百花齊放。為了進一步激活“藝術鄉建”的活力，鄠邑區投資2.5億元，對8號公路片區11個村落及周邊區域進行綜合改造提升，不斷擴大公共服務空間，增強鄉村承載力，還為蔡家坡村、栗元坡村、栗峪口村等村子，聘任來自中央美院、清華美院的“藝術村長”，長期為鄉村藝術發展把脈。

截至目前，蔡家坡村旅游從業人員達到200余人，年旅游綜合收入1400余萬元，村集體經濟收入從2018年的21.6萬元，增長到2022年的約80萬元。

今年的“第五屆關中忙罷藝術節”，設置了終南戲劇節、大地生態藝術節、社區藝術計劃、中國農民畫雙年展等文化活動，壁畫藝術、麥田藝術、少兒美育季等8個項目累計吸引觀展游客200多萬人次。

復興：時尚生活喚醒沉睡千年的鄉土

在栗峪口村“土錘”（TWO TREE）咖啡館裡，三五成群的年輕人，捧著咖啡圍坐在一起聊天。

吧台裡，45歲的咖啡師宋迺紅熟練地操作著磨豆機、咖啡機，不到十秒鐘就完成拉花。一杯現磨手沖拿鐵制作完成，再配上一盤綠辣子炒雞蛋、兩片農家手打鍋盔——一份充滿鄉土氣息又洋氣十足的熱門下午茶套餐，很快就被端到顧客面前。

雖然距離西安市中心約50公裡，但每個月都有上萬人走進村裡，喝上一杯由宋迺紅和同事們制作的咖啡。而就在一年之前，她們還是一群跟小麥玉米打交道的農村婦女。

2022年10月，海歸博士王繪婷將村裡廢棄的粉石廠改造成為咖啡館，並起了一個土洋結合的名字——“土錘”。

“‘土錘’聽起來就像是一種自嘲，但我覺得這正是自信的表現，真正不自信的人是開不起玩笑的，叫‘土錘’並不是土，也可以很洋氣。”王繪婷相信，這種鄉土氣息能喚醒鄉土原生的生命力。

咖啡館是年輕人喜歡的業態，在鄉村會呈現出一種強烈的反差感。“其實，人們到這兒來不只是消費咖啡，更是為秦嶺的綠色生態‘買單’，為鄉村的田園環境‘買單’。”王繪婷說。

目前，僅栗峪口村每年就接待游客30余萬人，鄉村旅游產業總收入超過200萬元，全村100多人實現了家門口就業。

土錘咖啡館毗鄰的8號公路，串起了秦嶺北麓生態保護區域的多個村庄。

“秦嶺腳下寸土寸金，生態紅線必須堅守。以文藝的方式介入鄉村建設，激活人的個體價值和鄉村資源價值，拓寬綠水青山轉化金山銀山的路徑，既保護了自然環境，留住了鄉野之美，也讓農村變得時尚而充滿活力。”鄠邑區委書記李化說。

不只是阿喵、王繪婷，近年來，還有一大批“鄉創客”走進秦嶺北麓鄉村創業。咖啡館、文化茶室、創意餐廳、精品民宿如雨后春筍般涌現。這些環境優美、藝術氣息濃厚的“鄉創空間”，在不斷豐富群眾“腦子”的同時，也鼓起了群眾的“錢袋子”。

9月，鄠邑鄉村創客市集在栗峪口村挂牌，進一步促進資金、技術、人才等要素加速向農村匯聚。

“廣闊天地顯身手，建設農業現代化，城鄉一體沒差別，農村生活頂呱呱！”今年的忙罷藝術節上，站在由廢棄磚窯改造而成的終南劇場中央，余曉芹又唱起了“刻”在心底的“歌”。收完麥的田野格外空曠，淳朴的鄉音傳出老遠。（劉印 駱妍 李晗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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