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作品展播第28期

【众志成城 战“疫”必胜】散文《自有岁寒心》

艾樱

2020年03月03日12:31  
 

自有岁寒心

作者 艾樱

都折腾着过年。谁都没预料到,世界东方那只雄鸡胸处会冒出一抹不曾见过的朱砂红。短短几天,那抹红就疯狂四处扩散。爬高山,跨江河,连世界屋脊也没有能够阻挡,直到通体红遍。

错愕了,傻眼了,速度跟不上了。

红灯亮了,紧急刹车。

秧歌扭不成了,九曲没人转了,影院商店也门庭冷落挂牌歇业。灯火阑珊,佳境不再。热闹的年,彻底消停下来了。

宅家的日子里,清晨睁开惺忪睡眼,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手机看新闻。锁定关注的是新增确诊病例、新增重症病例、新增死亡病例、新增疑似病例以及治愈出院和解除医学观察的人数。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后面,都是鲜活的生命以及和生命牵连着的无数家庭与亲人。

默默为逝去的生命哀悼,默默为重症患者祈福,愿他们与死神博弈且能够胜出。

微信传来一段视频,顺手点开。

“宝贝儿,阿姨只能离你远一点儿……”(声音清脆)。

门,只开了一条缝儿。可以窥见,空荡荡的屋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戴着医用口罩,无助地倚在床边嘤嘤哭泣。

“你在里面乖乖地,听话,不要哭……听见没……听见没?”(声音开始哽咽了)。

画面简洁、干净,没有多余的人。微微打开的门外,只能看见一只握着门把儿的手臂。听声音,很年轻,也戴着口罩。不让孩子哭,她却哭了。

视频是志愿者随手拍的。NCP疫情期间,小女孩的父母都住院了,作为密切接触者,她一个人在家隔离。反映的社区工作人员上门给孩子送饭的真实场景。

短短15秒。我却看得泪眼婆娑。

多么相似的情景。好心疼那个小女孩儿。

当年,我的女儿也是这般大的年龄。

大雪天,一场意外车祸。我和丈夫坠入几近20米的深沟。循着雪地车痕,后面的车主发现了掉进深沟的车子和双双受伤的我们。营救及时,死里逃生,感谢苍天惠顾,否则深沟里冻都冻死了。听周围的老百姓说,我们俩是他们见过的那个地方数起车祸中唯一一对儿活着的人。所幸脏器都完好无损,只是胳膊和腿不同程度都有骨折,术后一段时间基本生活不能自理。往日有序的日月光景一下子搅和成一团乱麻。对我们来讲,身体的伤痛倒在其次,最担心牵挂的是年幼的女儿怎么办?那种心疼,比伤口更钻心。

那个年代,信息来源比较匮乏。草根儿出身的我们和很多同时代的普通人一样,一纸婚书,一道门槛儿,一夜之间,就完成了从大人眼中的孩子到成人的身份转换。七大姑八大姨纷纷涌入的亲戚面孔还没怎么熟悉,又忙不迭迎接小生命的到来。倏忽之间,一下子还不太适应自己已经是爸爸妈妈这样伟大、神圣又亲昵的称呼的改变。舔犊之情,千般疼爱万般呵护,恨不能把世间所有的好都捧给她。没有谁教过如何去做合格父母,只能按照自己的心性估摸着前行。守着岁月静好,绿荫、蓝天、雨露、阳光,尽心护佑着小树苗渐渐成长。呱呱坠地以来,女儿承欢膝下,不曾离开半步,名副其实的娇娇女。常常吃饭满院子追着喂,起床三五遍乖哄着拉。因为穿衣的缓慢,因为出行的磨蹭,小冲突不断发生。幼儿园上下学路上,避开老师和小朋友,就会各种由头让爸爸背背,妈妈抱抱,否则就死缠烂打赌气耍赖就地竖起一座小型雕塑。在各种小聪慧、小淘气的花样儿翻新中,有勇有智有谋,试探、挑战、消耗着父母包容忍耐的极限。

一切猝不及防,一切毫无准备。

突然之间,那双紧紧抓着的大手就要生生扯开了,这陌生的人世间,让她情何以堪?

由于这场车祸,到了入学年龄的女儿只能随奶奶回小城上学。作为母亲,我是愁肠百结思虑万千,心都快碎掉了,除了不舍还是不舍。种种惆怅强颜欢笑化作嘴里的感激,背地里不知偷偷哭了几场。曾设想过好多种母子告别的凄凄画面,直到离开的那天都根本没有出现。预料之外的是,女儿超乎寻常地安静、乖巧,小大人似的拉拉爸爸的手、亲亲妈妈的脸,竟然一声都没有哭,还安慰我们好好养伤,说伤好了,囡囡就回来了,又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事实也证明,离开我们,女儿好像真的一夜长大了。奶奶说,回去的路上,孩子一直在哭,是只流泪不说话的那种。天知道她的小脑瓜里究竟想了些什么。反正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们所有的担忧,诸如睡觉、起床、吃饭、穿衣这些问题根本都不算是问题了。无论怎么生疏笨拙别扭,她都不会喊别人帮忙,全部自己搞定。作业也自觉完成,又结识了新的小朋友,打开了全新的校园集体生活模式。我惊讶地发现,其实我并不比女儿更了解她的的心思她的世界。有一天,女儿竟然在电话中兴奋地告诉我们:她被同学们推举为小班长啦,每天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可忙呢。还说,就是太累了,累得她都想辞职呢……再次惊叹于她可以用“辞职”这样的表述。

一切似乎都出于本心,一切都那么顺畅得让人不敢相信。不足六岁的她,就那么顺其自然地走出了舒适区。

反倒是我们,活蹦乱跳的两个年轻人,一下子卧床不起,活成了别人的累赘。在不得不与床板保持平行的日子里,各种担心和压力丝丝缕缕交叉缠绕:断开的骨头会不会如期愈合?今生今世还能不能站起来行走?断腕的右手还能不能重新拿起心爱的笔来涂涂抹抹……不可预知的前方,又会出现怎样不可逾越的断层?悲悯中,自己似乎已经成为被整个世界丢掉的弃儿。害怕每一个黑夜来临,害怕连绵的梦境中一直重复再现的吓人情形:无边死寂漆黑一片的旷野,只有我一个人在重重堆积的死人堆里艰难爬行,每次抓到手里的都是面目狰狞的骷髅头,扔掉一个,下一个还是骷髅。无论怎么爬都爬不出去,任凭怎么喊都喊不出声。恐怖伴随着梦魇,泪水伴随着汗水,枕头浸湿一片。白天艰难,夜晚恐惧,简直度日如年。缠绵病榻前,唯一照进的亮光,就是电话铃声响起,女儿稚嫩的呼唤。听她讲学校里、玩耍中发生的所有琐琐碎碎,听她柔柔的关心和问候,就是最有效的安慰剂。她若安好,就是晴天。

许多年以来,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孩子,其实,在那段苦闷暗淡的日子里,正是她稚嫩的爱抚慰了困境中的父母。谁都不是超人,谁都有虚弱到转不过弯儿的时候。那样一个特定时段,一对儿貌似强大的成年人,身体被搭救了,心却沉入不可测的幽幽深沟,久久无力攀爬出去。是女儿真诚的牵挂,稚气的鼓励,陪伴并牵引着我们,一天天走出心的泥沼。

——却顾往来径,苍苍横翠微。

此刻,我想与视频里的小姑娘来一场对话,和她分享女儿的成长故事。我更知道,轰然倒塌的废墟,需要有一束光的指引。

给她编织一个现代版的童话:这个新来的病毒是人类肉眼看不见但本领高强的妖怪,钻进了你父母的身体。不远处,好多好多从头到脚一袭白衣的天使们正在设法营救他们。那些白衣天使们也有和你一样可爱的小孩子。那些小孩子此刻也和你一样,孤孤单单地待在家里见不到他们的爸爸妈妈。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就像“蜘蛛侠”那样,要去救人,拯救那些被妖怪抓去随时有可能命悬一线的人。只不过,他们是穿了白衣的“蜘蛛侠”,所以我们称白衣天使。他们要在一个封闭的区域和妖怪比武、厮杀,常常杀得天昏地暗,要战好多个回合,最终就是把那些和你父母一样被妖怪抓住的人从妖怪的魔爪中抢回来。那个妖怪太厉害了,随着呼吸就可以钻进你的肚子里,所以必须戴口罩;也碰不得,哪怕轻轻挨一下,它就会附到你的皮肤里。然后一点一点渗透,在你的身体里住下来,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把你的心呀肝呀肺呀全部吃掉。所以,不管是白衣天使的孩子还是你,只能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分开。只有分开,才能保护你们不被妖怪伤害。现在,你的家,就和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僧八戒和沙师弟他们划定的那个圆圈一般,只有乖乖地待在里面,那妖怪就伤不到你……

孩子,别怕。故事里的童年,总是斑斓的。至少,在漆黑的夜,在没有妈妈陪伴的梦中,你就是哪个功力无比的天使,能够亲手从妖怪魔爪下救出自己的爸爸妈妈。当黎明的曙光出现时,你会披着朦胧的金色凯旋而归,以胜利者的姿态和父母紧紧相依。对于童年,听故事和吃饭一样,都可以长身体,一个养身,一个养心。许多年后,已经出落成花季少女的你,青春的脸庞才不会缺失阳光般明媚的笑意。

这扇微微打开的门里只有你,门外还有很多和送饭阿姨同样亲切的志愿者们,他们和警察叔叔一样,在后方用爱默默守护着你。

人,总得学会面对,学着慢慢长大。身体,心理。

摊上事了,就必须得扛着,扛不起也得扛!

千百年来,各种致病的微生物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人类世界。它们紧随着人类的演进不断变异。回看全球百年疫情史,无论哪一次疫情,其发展都存在不确定性,人类对疫情的认知水准也一直在推进。但不容置疑的事实就摆在那里:疫情从来没有杀绝人类,人类也从来没有彻底消灭疫情。人类和疫情的战争,从来都不会以简单的输和赢论结果。所以,要学会心存敬畏。

世界上的许多事情,从来也不是非黑即白。

与以往战争不同的是,疫情之战杀人于无形之间。我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敌人究竟隐藏在何方,我们无处可逃。我们在泪水、汗水、血水铺就的路上,终于明白:当人们的汗水流淌在一起,人们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就产生了一剂伟大的良药,这药,可以治愈世界上所有可怕的致死病毒。

经过血与火的洗礼的每一个人,一定长得更结实。科学也一再证明,每一个幸存者的血液里,都含有抗体。

也许,生活的智慧,在生死面前,就这么完美地形成了辩证和统一。

安安静静坐下来,梳理一下混乱的思绪,共布一盘棋。车行车路,马行马路,各自守好自己的阵地,站好自己的位置。看看自己究竟可以做些什么,为罹难的家园出一份力,为受困的母亲尽一份心。是本心,也是最基本的生存智慧。

隔离的楼里有你,楼外有我;封闭的城市有你们,打开的城市有我们;国内的我们受疫情困扰,国门还有牵挂我们的人为我们声援奔波。

疫情无情,人间有爱。爱是你,也是我。

夜行的路上,用爱点燃的每一束光,都会穿过风雨,汇成最温馨最迷人的彩虹。

草木有本心。人,自有岁寒心。 

(责编:李志强、李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