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学著作《熔炉与坩埚》发布 解码炼金术之谜

2020年01月21日08:49  
 

2019年12月21日,上海交通大学神话学研究院暨上海市社会科学创新研究基地“中华创世神话”第二届新成果发布暨专家论坛在上海交通大学举行。《熔炉与坩埚:炼金术的起源与结构》作为第二届新成果发布的21部学术专著和译著之一首次面世。该书由陕西籍学者王伟参与编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出版发行。

《熔炉与坩埚:炼金术的起源和结构》(米尔恰·伊利亚德著,王伟译)是公认的国际学术大师的代表著作。从“物的社会生命”这一视角反思冶金术起源的神话观念驱动作用,兼及中国的炼丹术和炼金术问题,与西方科学视角的李约瑟派的“化学说”形成鲜明对照,发人深思。

发布会上,上海交大资深教授、中国神话学会会长叶舒宪表示:“神话学文库”是全世界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神话学基础学术工程,内容包括国际前沿的研究成果译介与国内改革开放大潮所催生出的文学人类学新学派的跨学科探索之标志性成果,其辐射效应将遍及人文学的各个学科,并给文化创意产业提供有力的本土学术支持。

《熔炉与坩埚:炼金术的起源与结构》作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神话学文库”译著之一,被先后列入“十三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和国家出版基金项目。全书整合了矿物学、神话学、哲学与宗教学等多学科的研究视野,通过考察全球数十个民族的冶金神话,揭示了神话信仰如何催生物质文明的内在机制。本书所开创的跨文明跨学科研究范式,充分体现了神话学研究的科际整合与跨界效应,对于开拓当下国内的神话学研究范式将提供重要的方法论借鉴。

技术神话的断裂和遗存

——评伊利亚德的《熔炉与坩埚》

黄增喜 云南大学文学院

米尔恰·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1907-1986)素以宗教史研究著称于世。不过,在他看来,任何宗教现象均奠基于一定的神话想象,而任何神话叙述必包含着宗教观念;哪里有宗教,哪里就有神话,反之亦然。因此,神话学研究是伊利亚德宗教史研究当中不可或缺的构成部分,他常常将世界各地的大量神话素材吸纳到对宗教史的追索中,反过来又将宗教史考察而来的结论运用于对神话故事的阐释和演绎,对当代西方神话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熔炉与坩埚》(The Forge and the Crucible)虽篇幅较小,却旁征博引,内容丰富,洞见迭出,颇能体现伊利亚德思想的若干侧面及其一贯的跨学科研究特色。

伊利亚德在前言即已声明,《熔炉与坩埚》主要关注的并非传统冶金术或炼金(丹)术的具体操作过程、技术有效性等,而是技术背后的“精神世界”;这个“精神世界”是由一系列宇宙生成论、自然观、神话、仪式、象征等组成的神话—宗教体系。虽然人生而为“技术人”(Homo Faber),但人同样生而为“宗教人”(Homo Religiosus),其任何传统技术层面的发明和应用,都离不开神话—宗教体系的支撑,从而也脱不了神话—宗教体系的局囿。譬如,在早期的冶金术中,我们可看到前现代人对于天空、大地及其间万物之神性的崇拜与敬畏,以及因之而来的千姿百态的神话、仪式、禁忌和象征体系。在更为高级的炼金(丹)术看似旨在寻求完美物质(哲人石、黄金、仙丹等)的实验操作中,我们仍可洞悉物活论、生机论、大小宇宙一本同源论等神话观念的深刻烙印。二者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相同的实质:取代时间的工作,加速矿物生长的进程,藉此来抵制世俗时间的侵蚀,乃至征服时间。进而言之,基于神话观念的联结,不论是冶金术还是炼金(丹)术,都拥有“世俗与神圣”的双重维度,世俗层面的操作是与神圣层面的种种体验联系在一起的,世俗的实用性劳动因而面向神圣的宇宙“开放”(open),被赋予“圣礼的价值”(liturgical value)。就此而言,熔炼工、炼金(丹)师表面上在炼“矿”,实际上也是在炼“人”,以熔炉或坩埚等有形手段去干扰、改变、超越宇宙间的无形秩序。它既可能是一场精神与身体的冒险,也可能成为一种“对抗时间”的入会式自我救赎。

当代科技史家常将现代化学追溯到传统炼金术,认为传统炼金术是现代化学的前身、萌芽,与现代化学科学之间存在某种连续性,可称为“原化学”(protochemistry)。伊利亚德在书中质疑了这一观点。在他看来,炼金术留赠给现代科学的最大遗产不是技术层面的实验手段或态度,而是“转化自然的梦想,还有控制时间的雄心”。从该角度来说,这也是传统冶金、炼金(丹)神话在现代科技文明中最后的遗存。但二者之延续性也就仅限于此,其间断裂尤为分明。伊利亚德认为现代科学唯有剥夺大自然的神圣属性之后,才能成就自己;科学现象只有以圣显(hierophany)的消失为代价才能得以揭示。换言之,现代科学与传统炼金术的断裂首先发生在观念(价值尺度)层面:大自然被去圣,成为僵死的、机械的物质客体。这一断裂为现代人迎来了实验科学和工业文明的伟大胜利,但其代价是高昂的。现代人在破除传统神话,剥除大自然神圣性的同时,也就斩断了他与宇宙神圣层面的线索,使现代劳动沦为纯粹封闭于世俗时间之内的劳作,而现代人则不得不将自身的存在同化于世俗的时间,完全接手了时间的工作,并因而成为时间的猎物。“在历史上,人类首次承担起‘比大自然做得更好’的艰巨使命,现而今这一使命不再拥有圣礼的维度,而正是这一维度在其他社会里使劳动变得可以忍受。恰在这种世俗化的劳动中,在纯粹状态的劳动中,在按小时和能耗单位来计数的劳动中,人察觉到时间之绵延的贪婪本质,它那十足的沉重与缓慢。”

由此来看,伊利亚德绝非一位深缩于象牙塔的学者。在他那充满神话碎片的宗教史叙述中, 在他那明显忽略具体时代、地域语境的综合性阐述中,饱含对现代人精神境遇的关切。虽然现代人创造了惊人的物质成就,但劳动的世俗化却成为敞开在现代社会身上的一道伤口,而面对世俗时间的无可救赎之境,更成为每一个现代个体心灵之上的暗伤。如何疗治这些创伤?伊利亚德的态度并不明朗。他一方面坚信超越自我、开放存在乃是人性固有的渴望,承载神圣叙事的传统神话不论怎样退化,总会在现代文明中遗留下隐秘的踪迹(如本书中的冶金、炼金神话),另一方面又认识到神话的隐退、非神圣化的进程是不可逆的,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未来会出现再度神圣化(resanctification)。坚信神话之不可或缺,又意识着神话化之不可再,这一心态既令伊利亚德的“学术性”引发过不少争议,又使其能够在后现代生存语境中反复地荡起回响。

上世纪90年代以来,伊利亚德的多部代表性巨著已被陆续介绍到国内,对国内宗教学、神话学、民俗学、艺术学、文学等众多人文学领域产生了重大影响。《熔炉与坩埚》中译本的出版,当能进一步深化国内学者和读者大众对伊利亚德的认识,推动相关学科研究的发展。(当地供稿 王伟)

(责编:李志强、李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