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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嶺為媒,長江黃河“牽手”(報告文學)

2023年07月19日09:24 | 來源:陝西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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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秦嶺為媒,長江黃河“牽手”(報告文學)

漢江水來了!

2023年7月16日10時55分,隨著周至縣黃池溝配水樞紐分水池閘門緩緩開啟,一股股源自長江最大支流漢江的清澈水流,通過黑河供水連通洞,進入黑河金盆水庫西安供水管線,流向古城西安的千家萬戶。

這一股股清水,從秦嶺南麓的三河口水利樞紐出發,自流涌入近百公裡長的秦嶺輸水隧洞,歌唱著,歡笑著,激蕩洞壁,你追我趕,一路向北奔來。

這秀美漢水,歷經12小時的長途“跋涉”,以秦嶺為媒,與黃河“長子”渭河在陝西關中深情“牽手”。

引漢濟渭工程,這是為漢江之水北上渭河流域打造的一條調水生命線,是同舟共濟、患難與共、濟危以安的博愛行動,何其壯美!

這是承載著漢中、安康、西安三市四縣近萬名工程移民隆情厚誼的大愛之水,何其感人!

這是從秦嶺“地心”深處奔涌而來的勇敢之水,“天下大阻”化為深情流水通道,何其豪邁!

這種非同一般的壯美、感人和豪邁,蘊含著一種氣勢,貫穿著一種理念,折射著一種精神,波瀾壯闊,無堅不摧,匯入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洪流之中!

引漢濟渭調水工程是“十三五”期間國務院確定的172項重大水利工程之一。工程建成后,將解決西安、咸陽、渭南、楊凌等4個重點城市,西咸新區5個新城,渭河兩岸11個縣城以及渭北工業園區生活與工業用水需求,受益人口1411萬人,可支撐1.1萬億元GDP,新增500萬人口規模的城市用水。

引漢濟渭工程,拉開了陝西現代水網骨架,為陝西水網和國家水網縱向畫出關鍵一筆。中國工程院院士王浩說:“引漢濟渭工程,是破解陝西水資源瓶頸、實現水資源配置空間均衡的一項全局性、基礎性、公益性、戰略性的重大水利基礎設施建設項目,是國家南水北調工程的重要補充,更是國家水網建設的重要一環,對建設南北調配、東西互濟的國家水網格局,扭轉東西南北發展不平衡問題具有重大戰略意義。”

在工程建設中,140多家參建單位、1.5萬余人,貢獻中國智慧、中國方案,彰顯中國力量、中國速度,豪情滿懷地建設綜合難度世界罕見的大國工程,創造多項紀錄,開展科技攻關項目130多項——

人類首次從底部橫穿世界十大山脈之一的秦嶺﹔

建設者聚焦關鍵核心技術,攻克隧洞超硬岩掘進、強岩爆預測防治、超長距離通風與貫通測量等難題﹔

攻克大壩混凝土溫控防裂、洪水預警預報、高揚程大流量離心泵選型等技術難關﹔

……

一筆筆描繪宏偉藍圖,一寸寸建造大國工程,引漢濟渭可媲美都江堰、鄭國渠,昭示著中華民族無限的創造力,彰顯了我國強大的科技和經濟硬實力。

關中“水荒”

對老一輩西安人而言,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西安城區夏季“水荒”,是很多人抹不去的記憶。

“住樓,住樓,用水發愁!”人們半夜起來排隊接水﹔職工下班帶水回家做飯﹔高價水沿街叫賣﹔水龍頭拿鐵盒子一鎖,配把鑰匙,生怕別人用……尤其是1995年春夏之交,陝西發生60年一遇的罕見旱災,西安市嚴重“水荒”,導致部分學校放假,不少企業停產,農業也因此嚴重減產。

西安長期超採地下水,誘發地面沉降與地裂縫:鐘樓下沉,大雁塔變成“斜塔”,西安東郊一帶出現11條地裂縫。

缺水的記憶逐漸淡去。如今在這個千萬人口大都市生活的年輕人,很難想象他們身處的仍是一座缺水之都。這源於居民生活用水始終排在水安全線第一位,而工業用水和農業用水指標不斷被壓縮擠佔。

西咸新區是秦創原創新驅動平台總窗口。城市高質量發展背后,供水壓力卻日甚一日。

在灃西新城應急水廠,本為“應急”的地下水源,近些年卻常態化供應灃西新城85%以上的區域。水廠生產運行部部長陳佳佳,盤算著逐年攀升的“水賬”:“我們急迫建設的第四水廠,就是為及時對接引漢濟渭的來水。”

同樣的焦慮也困擾著陝西第二人口大市——渭南。渭南市區日消耗水的一半屬地下水。作為地下水超採區,渭南翹首企盼引漢濟渭工程三期管線通水,逐步替代地下水源,加快補上區域農業和生態用水的欠賬。

陝北國家級能源化工基地,工業耗水量大。陝西延長中煤榆林能源化工股份有限公司技術人員劉起飛說:“我們公司在廢水近‘零’排放的基礎上,每年耗水2000萬立方米。引漢濟渭工程后續可通過水權置換,為陝北從黃河干流取水爭取更多用水指標,解決企業用水后顧之憂。”

文明之舟自古依水而行。石器時代的藍田人、半坡人,周秦漢唐的絕代風華,無不受渭河一脈清流的滋養。

隨著工業化和城鎮化發展,西安、寶雞、咸陽、銅川、渭南等大中城市沿關中渭河流域走廊“串珠”式排列,渭河水資源過度承壓。

尤其是西安,承載著建設國家中心城市、西北地區龍頭城市和關中平原城市群核心城市的重大使命,但人均水資源佔有量僅為全省和全國平均水平的1/4、1/7。

中國工程院院士張建民說:“在‘以水定城、以水定地、以水定人、以水定產’的時代,水資源無疑是未來城市發展的重要支撐。對於擁有千萬級人口的西安來說,引漢濟渭工程將成為大西安走向未來的關鍵之一。”

關中“水荒”如此嚴重,而陝西七成水資源又分布在陝南,破解瓶頸,出路何在?就得樹立系統化思維,從空間均衡上想辦法。

早在20世紀80年代,陝西水利人就未雨綢繆,開啟省內南水北調的探索。那時,陝西老一輩水利專家王德讓、席思賢先后提出從陝南跨流域調水的設想。

“1993年,我們對嘉陵江、漢江及其主要支流進行了全面普查,最終形成《陝西省南水北調查勘報告》,擬定多條調水線路,引漢濟渭僅作為遠景設想。”84歲的席思賢老人,頭發斑白,講話輕緩,思路清晰,“1996年下半年,我和王德讓等10多人組成考察組,翻山越嶺,深入水源腹地,又專題查勘了引嘉入漢、引漢濟渭這兩個調水工程。”

到2003年,經過一系列前期查勘和線路比對,《陝西省南水北調總體規劃》出爐。其中,骨干線路引漢濟渭的前期整體設計工作,落到時任陝西省水利電力勘測設計研究院總工程師劉斌肩上。

“漢江能調多少水入關中,要根據國家漢江、黃河調水的大盤子來算賬,要考慮國家南水北調中線工程、下游湖北不受影響、預留生態用水……可調水量分析需反復概算。”劉斌說,“此外,整個工程還要考慮地質情況、工程總體布局、環境影響、工程移民、工程建成后調度運行……”

這是個多目標統籌、多條件求解的復雜系統工程,足以激發一名水利工程師的雄心,考驗其智慧和毅力。從構想到設計,該院先后有三四代工程師、200余人參與其中。

秦嶺輸水隧洞設計這個“硬骨頭”,由中鐵第一勘察設計院的青年工程師李凌志擔綱。在秦嶺無人區碰到過狗熊、野豬,在暴雨中搶救存儲珍貴數據的電腦主機……5年時間裡,他和團隊成員以秦嶺為家,調研比對15個路線方案,選出最佳。

“從1993年陝西啟動省內南水北調工程查勘,到2011年國家發展改革委正式批復引漢濟渭工程項目建議書,到2014年國家發展改革委批復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再到2015年水利部批復工程初步設計報告,前后經過了20多年。”原陝西省引漢濟渭工程協調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蔣建軍感慨萬千,“陝西人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全力以赴建設了!”

漢水北去

偉大時代呼喚偉大的工程,偉大人民建設偉大的工程。

三千裡漢江發源於漢中市寧強縣,一路向東,浩浩湯湯,行至洋縣黃金峽,兩岸青山高聳連綿,水流收束頓時波濤滾滾。

引漢濟渭工程分為調水工程和輸配水工程。調水工程由黃金峽水利樞紐、三河口水利樞紐和秦嶺輸水隧洞組成。輸配水工程由黃池溝配水樞紐、南北干線及支線組成。

黃金峽水利樞紐是引漢濟渭工程的“龍頭”水源工程,從漢江干流取水。在黃金峽水利樞紐東北約24公裡,子午河的3條支流椒溪河、蒲河、汶水河的匯流處,矗立著三河口水利樞紐。兩大水源工程通過水源豐枯調度,共同完成年均調水15億立方米的供水宏願。

早在1952年7月,家住洋縣漢江邊的年輕文化教員黃世榮,就大膽提出在漢江黃金峽段建設水力發電站的設想。他寫信將設計草案遞交水利部,得到了時任水利部部長傅作義及副部長張含英的回信肯定。

71年過去了,黃金峽水利樞紐於今年7月正式下閘蓄水。黃世榮老人的夢想成真了!他的水利情一直激勵著黃金峽水利樞紐建設者,打造百年工程、千年工程!

黃金峽地處秦嶺南坡的暴雨集中區,每年5月到10月都是汛期。自2015年9月黃金峽水利樞紐開工以來,建設者們每年都要和洪水賽跑。

2019年4月,當年汛期馬上就到,又收到上游要泄洪的消息,陝西省引漢濟渭工程建設有限公司黃金峽分公司總經理張鵬利壓力巨大:務必趕在汛期前將大壩的縱向混凝土圍堰澆筑到安全度汛高度,否則總工期就可能推后一年。

大家都覺得工程量太大,不可能完成,想打退堂鼓。張鵬利跟工人們奮戰在一線,鼓勵大家:不到最后,絕不放棄!

工程一線各部門聯合辦公,全體工人加班加點,機械配件提前到位,無論白天黑夜、刮風下雨,一車車混凝土持續不斷澆向圍堰。

4月30日,這項“不可能”的任務奇跡般完成了。就在幾天后,超標2倍的洪水襲來。他們,靠不眠不休的死磕,挺過了洪水!

這種爭分奪秒、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和打造“遺產工程”的使命感,同樣體現在三河口水利樞紐的建設中。

100多萬立方米混凝土澆筑是大壩建設的關鍵環節。

山區早晚、冬夏溫差大,溫度控制不當,會導致混凝土開裂、強度降低。2018年盛夏,三河口水利樞紐施工現場地面溫度高達39℃,但壩體溫度必須控制在23℃。

工人加冰加冷水,對骨料提前預冷,拌好后選最近的線路迅速運去澆筑。倉面上,工人架設了噴霧機,盡量降溫增濕。大壩上,高壓旋轉噴霧系統配合人工噴霧水管,噴出霧化冰水。壩體內,埋設的蛇形冷卻水管不間斷地將混凝土熱量導出壩體。

冬季則要戰嚴寒,給碾壓混凝土蓋上保溫棉被。

施工一線,產學研用深度融合,解決科技難題。

無人駕駛碾壓混凝土智能筑壩技術、無人駕駛智能攤鋪技術、三河口大壩施工智能化管理系統……一年又一年,科研人員與飛鳥為伴,與山石相視,與孤寂為伍,把論文寫在崇山峻嶺上,把新技術應用到項目中,為水利樞紐建設質量可控保駕護航。

2019年10月,工程人員取出一根25.2米長的碾壓混凝土芯樣。這根世界上已知最長的碾壓混凝土芯樣,表面光滑密實,骨料分布均勻,無空隙,層間結合良好,有力証明了三河口水利樞紐碾壓混凝土施工質量和工藝達到國內領先水平。

與大山河流互動,也守護它們安寧。

引漢濟渭工程地處秦嶺腹地,涉及漢中朱鹮保護區、陝西天華山保護區等3個國家級、1個省級自然保護區。

建設者們牢記“國之大者”,堅持生態優先,建設與保護並重,當好秦嶺生態衛士,打造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生態文明工程。

廢水循環利用系統實現“零”排放,綜合改造讓滑坡體“變”成水保示范區,廢渣回填“造地”,“天眼”環保監控……一系列創新舉措,最大程度降低了水利開發對生態環境的影響。

黃金峽水利樞紐大壩左岸建設了1908米過壩魚道,幫助魚類洄游產卵。三河口水利樞紐大壩設置了10米高的攔魚電柵,防止魚類受到損害。

黃金峽水利樞紐大壩上游,建有被譽為“亞洲最高標准”的魚類增殖站。技術負責人陳凡剛像母親呵護孩子一樣,照料著小魚苗。兩年來,他相繼在黃金峽和三河口兩個庫區上游放流46.5萬尾魚苗,為滾滾漢江帶來生機。

這種對生靈的珍視,也體現在秦嶺輸水隧洞選線上。寧願更改方案,也要盡可能避開“秦嶺四寶”活動區域!“我們把嶺南段一處1500米深的豎井方案改為長達5800米的斜井方案,工程量大大增加,但避開了大熊貓棲息地,把對野生動物的影響降到了最低。”李凌志說。

洞穿秦嶺

巍巍秦嶺,中華民族的“父親山”,中國大地的脊梁。

千百年來,無人可以“洞察”秦嶺之“心”。今朝,引漢濟渭人,在秦嶺“地心”深處掘出一條三秦南水北調生命線。

隧洞進口位於黃金峽水利樞紐壩后左岸,出口位於西安市周至縣黑河右岸支流黃池溝內,連通調水區和受水區,沿線共布置14條施工支洞。

秦嶺南北寬約100至200千米。從秦嶺底部橫穿98.3千米,最大埋深2012米,是設計團隊殫精竭慮擘畫的距離最短、投資最省、環境影響最小的工程建設方案。

秦嶺輸水隧洞工程到底有多難?

中國工程院院士王浩帶領他的團隊,在仔細比對全球350多項調水工程資料后斷言:隧洞施工難度堪稱世界之最。

是呀,高圍岩強度、高石英含量、高地應力、強岩爆、強涌水、長距離通風,多項施工參數突破世界工程紀錄,也超越了現有設計規范,既無工程實例可參考,更無相關標准可遵循。

但引漢濟渭人敢為天下先,堅持科技創新驅動,聯合清華大學、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等高校和科研院所,聚集陳祖煜、何滿潮、王浩、張建民、李術才等院士專家團隊,潛心科研攻關。他們開展了以微震監測為重點的岩爆預測預警工作,採用激發極化法、瞬變電磁法、三維地震波法等綜合方法,對掌子面前方斷層、溶洞、破碎帶等進行超前探測。這項工作就像給前方山體做CT、做心電圖一樣,最大限度降低了岩爆、突涌水等災害風險。他們創立了完整的超長隧洞TBM法和鑽爆法新的施工通風成套技術體系,破解了超長距離施工通風的世界難題。

隧洞採取人工鑽爆法施工63.3千米,而穿越秦嶺主脊段的35千米,則引進兩台國際最先進的TBM,從嶺南、嶺北雙向掘進。

TBM,全斷面敞開式硬岩隧道掘進機,俗稱“穿山甲”,能對付比鋼板還硬的岩石,但有時“特別慢”。

慢到什麼程度?嶺南TBM曾日均進尺五六米,遇見岩爆、涌水、塌方,有時兩三天也推進不了1米,甚至索性“撂挑子”。

嶺南TBM段岩石以石英岩和花崗岩為主,最大的特點就是“硬”,岩爆頻發,曾3天監測到98次微震事件。岩爆最嚴重時,岩石像子彈一樣彈射出來,非常危險。施工人員必須頭戴鋼盔、身穿防彈衣才能作業。

2020年春節期間,在嶺南寧陝縣,TBM上百噸主機頭被彈起來16厘米高,相當於1.6級地震,讓人觀之色變。

嶺北的岩石主要由變砂岩、破碎岩、斷層泥礫構成,鬆散不成結構,卡機、變形、突涌水等多發。

2016年5月31日,嶺北TBM掘進,突遇大斷層導致刀盤和護盾被卡,隨后又突遇大塌方,再次導致刀盤被卡,被迫停機。而后又遇到斷層破碎帶……

在國外,TBM被“吞掉”,有的就地放棄掩埋。對於引漢濟渭建設者來說,一台機器2億多元,這是寶貴的國家資產,豈能放棄!

卡機期間,狹窄的工作面如同水帘洞,無法使用機械施工。建設者們冒著隨時塌方的風險,從側面挖貓耳洞一次又一次進去,愣是搶救了瀕臨“淹死”的TBM。

“川娃子”嚴天全是中鐵十八局集團嶺北段TBM噴錨組組長。他白白淨淨,機智干練,是個“拼命三郎”。換刀片時,水漲到腰以上,隻能靠經驗在黑暗中摸索更換,刀盤最低溫度50℃,他一不留神把屁股燙了。談及此事,他哈哈大笑說:“沒辦法,隻有拼搏!”水裡漂著黃油,他和工友們周身都被黃油膩著。熱極了,累極了,他們直接躺到污水裡降溫。

秦嶺“地心”深處,常年溫度超過40℃,相對濕度高達90%。進洞施工,工友們的標配是每人一個1.5升的大杯子,每天“牛飲”五六大杯水。僅僅站在裡面不動,也會很快汗流如瀑。衣服,根本穿不住,一條小短褲,是在隧洞面前最后的倔強。眼睛,在咸濕的汗水中泡著,紅得像兔子的眼。

這裡沒有四季更迭,不分白晝黑夜,每天走進隧洞,都可能是一次驚心動魄的歷險。工人們用飽滿的激情迎接心理和生理的極限挑戰。

嶺北段TBM支護組組長王余良,51歲,商洛丹鳳人,高高的個兒,透紅的臉龐,像秦嶺裡的一棵大樹,挺拔而敦厚。在隧洞裡,他一干就是10年。2019年11月的一天,他剛立完拱架,要去救生艙休息,岩爆突襲,一塊巨石直接砸到腿上,還沒回過神來,第二塊石頭又掉下來,砸飛了安全帽,頭也受傷了。

妻子勸他別干了,可王余良認死理,一根筋:“陝西人給陝西人干活兒,不能臨陣脫逃!”

在“地心”深處,威風凜凜的機器都吃不消,血肉之軀的引漢濟渭人卻挺住了。

他們明白:沮喪、恐懼,最是無用﹔氣餒、退縮,也無濟於事。在這裡,看技術,拼耐心,比斗志,比拗勁兒,唯有勇敢進取,才是出路。“我們直面黑暗,是為了早一天讓更多人擁有光明。”嶺北段TBM皮帶班班長王超說。

一年365天,建設者們與工友、師傅朝夕相處,把對父母、愛人、子女的思念留在手機屏幕。每天,王余良都要與家人通話,雖隻三言兩語,“無非就是報個平安”。

嚴天全工作7年,春節沒有回過一次家。“我媽一打電話就哭,今天也說回,明天也說回,每年都不回。”作為小組長,他得擔起責任,騰不開身。

幽暗的隧洞中,建設者們光著脊背,淌著汗珠,孔武有力的身體忙碌著,螞蟻啃骨頭般,一寸寸打上前去,舞動著最原始的力量,高歌著勝利的號角,如點點微光照亮無邊長夜。

引漢濟渭人,創造了“中國速度”——2022年2月22日,隨著TBM刀盤破岩而出,秦嶺輸水隧洞全線貫通!

98.3千米,隻用了12年!

長距離硬岩掘進,長距離施工通風,長距離精准貫通!隧洞通了,很多人身上卻留下了黑疤。

這累累傷疤,是英雄的勛章!是對勞動者的禮贊!

引漢濟渭是拼出來、干出來、奮斗出來的!

嶺南嶺北的隧洞嚴絲合縫,那一刻,很多人激動得淚流滿面。不知誰起了個頭兒,大伙兒歡聲高唱《我和我的祖國》……

“豈忘濟物情,審見人與己。”

這項世界級難度的工程,全國各地,前赴后繼,勇士不絕。夫妻檔、父子兵,全家總動員、幾代人接力……多少人舍小家為大家,甘洒熱血鑄豐碑!多少人把奮斗鐫刻在堅硬的岩石上,把芳華留在了莽莽秦嶺中!

大山靜默,江水低吟,時光不語。

引漢濟渭不會忘記他們,陝西人民不會忘記他們,光輝青史不會忘記他們!

假如需要立紀念碑,98.3千米的隧洞就是紀念碑,她記錄了這群勇士敢於戰天斗地的氣魄。

讓我們銘記這群勇敢開拓秦嶺“地心”新世界的鋼鐵戰士,銘記這群勇於挑戰人類極限、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凡人英雄。他們的名字是:王余良、王超、嚴天全、李源泉、文斌、王紅艷、鄔宗清、王琪、陽中倫……

人類的勇氣、堅毅與智慧,將永刻於秦嶺之下!

老樹新枝

不管三河口村村民搬遷到哪裡,虎踞村口的那株老麻柳樹,始終扎根在村民的記憶裡。

佛坪縣大河壩鎮三河口村,曾是關中連接蜀地的子午道的要沖,宋朝在這裡設下雄偉的三河關。明朝派兵駐守,守兵懷鄉思親,種下一棵麻柳樹,數百年來蔭蔽三河口的兒女。

樹腳下的土地水田富饒,村民一年兩收,一代一代過著恬靜悠然的日子。

直到2007年,一個20多人的調查隊來到村裡,說省裡要建引漢濟渭工程,這裡將成為庫區。

“這不是真的吧?”“這麼大工程估計干不成!”“哪能說搬就搬?”……爆炸性的消息在村民中傳開。

勘查,丈量土地,政府進村入戶溝通……這一天還是來了。2014年9月,三河口村接到通知,要在國慶期間完成整村搬遷。

“一樓的農家樂每年掙十來萬元,拆了喝西北風去!”張金明的家人吹胡子瞪眼,就是不願拆。

當時,村子裡最美的院落就是張金明家前后2棟三層小樓,花費了上百萬元。一樓農家樂客流不斷,是家裡的經濟支柱。張金明彼時是三河口村村支書,動員村民搬遷。

“你家裡三層小樓,咋能狠下心拆掉?”村民觀望著,暗自盯著張金明,“我們都看你怎麼辦!”

張金明也不知在暗地裡抹了多少次淚,也希望這事還有回旋余地。眼淚流干后,這個堅強的漢子毅然決定:帶頭拆!

故土難離,他留戀一磚一瓦,但他是一名共產黨員,更是村支書:“這是國家的工程,把漢江水供給關中人民,要支持!”

2014年9月20日一大早,百十人聚在張金明家門口,挖掘機的鏟斗一次次揮向屋頂。張金明和家裡人不由得背過身去,村民有的瞪大眼睛,有的竟蹲下痛哭起來。

“這麼好的房子,村支書都拆了,那我們還有啥說的。”村民們拾掇衣服被子鍋碗瓢盆,一一搬上三輪車。接下來的日子,整個村子開始告別。有的村民帶上老人的壽材﹔有的跪在祖先墳前,掬一把土,默默洒淚……

麻柳樹被安置遷移到椒溪河西岸,西漢高速佛坪引線螞蝗咀隧道口。村民曾擔心這棵老樹會壽終正寢。冬去春來,老樹卻抽出新枝,舒展嫩葉,身姿挺拔。

三河口村的移民也在新環境中逐漸創造新生活。

大河壩鎮三河口移民新村,一棟棟白牆灰瓦的徽派建筑排列整齊,上書“三河雄關”的石制牌坊立在村口,水電路信便捷通暢。

搬得出,更要穩得住、能致富。

三河口村整村搬遷后,村上歸集村民110余畝土地,建設“陌上花開生態農庄”項目,探索農旅融合發展。溫室大棚裡種西瓜、聖女果、草莓,種植園栽桃、杏、李。四季有花賞,果子甜又鮮,吸引不少游客前來。2022年,該項目就收入40萬元。

引漢濟渭一期調水工程移民涉及洋縣、佛坪、寧陝、周至4個縣9800余人。他們顧大局、舍小家、為國家,在16個農村集中安置移民點、4個集鎮遷建移民安置點樂業安居。

建設一項工程,造福一方百姓。

漢中市水利局局長王學忠說:“引漢濟渭工程庫區移民搬遷安置歷時17年。漢中歷屆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站在全省發展大局,全力做好移民搬遷和環境保障工作。在搬遷選址時,本著靠近城區、鄰近工業園區的原則,讓移民群眾有工作可干、有產業可興,獲得感、幸福感不斷提升。”

“引漢濟渭給我們辦了好事!”楊正森是寧陝縣梅子鎮首期搬遷戶,他掰扯著如今的好日子,“現在住上200多平方米的房子,上學、看病也方便了,大家都有了產業,種天麻、種魔芋、做生意,生活有保障,精神狀態好。我們移民群眾要守護好這裡的青山綠水,把家園建設好,把日子過好。”

隨著水位逐漸抬升,原先村落的記憶一點一點沒入水下。一個個連綿的山頭靜靜矗立水中,山間雲霧繚繞,似在默默訴說著過往、感悟著當下。

關中人民飲用漢江清水,游人欣賞水庫風光時,當不忘引漢濟渭工程移民的奉獻與犧牲。

7月16日,引漢濟渭先期通水現場,近百名圍觀通水的群眾和建設者歡呼雀躍!三秦大地父老鄉親奔走相告……

這是一曲新時代秦人治水的鏗鏘戰歌。建設者們發揚“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斗、特別能奉獻”精神,創造了中國乃至世界水利史上的奇跡,展現了中國人民治山治水的偉大精神。

這是全省一盤棋的輝煌戰果——統一思想、意志、行動,幾代人一代接著一代干,低調務實不張揚,埋頭苦干不懈怠,終將紙上設想變成現實。

這是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節水優先、空間均衡、系統治理、兩手發力”治水方針的陝西擔當,是三秦兒女以勇立潮頭、爭當時代弄潮兒的志向和氣魄,奮力譜寫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陝西新篇章的生動實踐。

源遠流長漢江水,執子之手潤秦川。

“大型水利工程從謀劃到實施,動輒幾代人。真沒想到有生之年能見証引漢濟渭這樣的大工程通水。對我們水利人而言真的是天大的喜訊!”席思賢激動地說。

“好啊!好啊!關中人喝上漢江水了!”張金明喜不自勝,望向北方,青山綿延,視線盡頭,正是關中的方向。

三河口水利樞紐上游,十畝地移民安置點入口處,記載村落變遷的雄渾景觀石,似乎亦慷慨起歌:

椒溪流水玉帶長,山開蓮花散芬芳﹔

引漢濟渭逢盛世,恩澤三秦萬古長。

(魏偉 趙楊博 高振博)

(責編:孫挺、吳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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